空調與掛鐘,以規律的微細聲音,一同數算著時間的流逝。
隨著時鐘滴答滴答的推進,黃瀨臉上蹙起的雙眉則越來越
明顯。其寫字的動作如同雕刻師似的謹慎,在習題空白的
地方糾纏了一會兒,經歷萬年戰爭一樣抹了抹額上的汗水。


他揚開笑臉望向正躺在床上翻閱籃球雜誌的笠松,揚聲問
道:「笠松前輩,請問我可以休息嗎?」


「還不到5分鐘休息你個頭啦!」省卻抬眼望鐘的力氣,笠松
瞄準身為模特的黃瀨,把雜誌朝對方的臉部扔去。他踩著大
步奪過黃瀨手中的練習,來回掃視了幾秒後,拿到差不多貼
著對方雙眼的距離,吼道:「只填了題號連一題都沒完成!你
可以再混一點嗎?!」


「好疼!可、可是…我真的有學過這種東西嗎?完全回想不起
來它的公式……」


「那是因為你的腦容量只有螞蟻般細小的關係!」


黃瀨摸著因剛才的衝擊紅了起來的鼻子,瞇著泛起淚光的雙眸,
兩手伸直趴在茶几。這副看似可憐的容貌,卻換來笠松以咄咄逼
人的言語逐一回擊,完全起不了緩和氣氛的作用。


「那不如讓我回家溫習啦,始終在自己家裡比較容易集中,進度會
啵──的上升喔!」


「真的如此就不會拿到那個災難性的分數吧笨蛋!你這傢伙難得沒
工作又剛好是假期,反正呆在家裡你都是做一些無意義又浪費時間
的事情吧?!是不是要我把你的考卷複印下來,在校門口當作派傳
單一樣讓全校人都知道才滿足?!」


「請住手!那丟臉死人了!!」


「既然連本人都有自覺就給我認真點啊,是否到了無法參與正式比
賽的一刻才懂得緊張啊你?」


「才不是這樣!」


『啪!』的一聲巨響引起兩人的注意,黃瀨低頭一看,他的雙手正以
水平線撐在茶几,意識到剛才的聲音來源,如同碰到熱水壺一樣慌
亂地縮手。


「對、對不起……」黃瀨坐回原位,把目光落在握成拳頭的兩手,雙眸
的變化使瞳孔閃過一絲餘光,說:「但是海常和籃球在我心目中的地
位,絕對不比前輩遜色,所以請前輩不要這麼說。」


笠松托著腮幫子掃了對方一眼,接著閉上雙眸回到床邊的位置,回
道:「那就給我拿出真本事好好面對溫習,別光是說一些像蠟燭一樣
容易熄滅,只能維持3分鐘熱度的說話。」


「知道了!我一定不會做一些讓大家失望的事!等著瞧吧前輩!」


在黃瀨眼中所映入的房間四周,以摺紙卡片的形式一格一格的轉換
成籃球場。他拍了拍雙頰提起自動鉛筆,拿出比賽中的氣勢,把眼前
的題目當作敵手一樣,聚精會神地拆解當中的突破之處。


延長這場與練習之間的戰爭,黃瀨的視線僅集中在眼前的練習。一陣
微風橫向掃過,右上方傳來在櫃子翻找東西沙啦沙啦的聲音。黃瀨偷
瞄了對方的背影,那背對著他的細小身影,彷彿小孩子玩膩了手上的
玩偶,在玩具箱尋找新的玩具消磨時間一樣。黃瀨的表情由原先的淡
然,漸漸換成灰暗的失落。他帶著淚水望向牆的一方,以苦笑承受這
孤軍作戰的淒滄。


微風再次迎面而來,支撐著床的木柱與地板磨擦的聲音,卻意外地久
久沒傳入耳中。黃瀨抬眼一望,霎時如同天災電影中的情節一樣,浩
如煙海的筆記一下子像受到龍捲風波及的無辜屋子,四散到周遭直直
地佇立於茶几之上。


紙張堆積起來的高度與坐下來的笠松沒相差很遠,他敲著正慢慢傾斜
的筆記山的頂部,說:「舊學年的筆記一直有留著,看看能否用上。」


黃瀨噤了聲打量眼前的紙塔,對方剛才所整理的與籃球雜誌無關,而
是眼前能讓他更快了解課題的筆記。眼角附近莫名地湧現一股灼熱,
黃瀨立刻展露笑顏,止住下一秒即將變成落淚的畫面。


「謝謝笠松前輩!」


「不會,如果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盡管問我,加油喔。」


髮側因笠松的觸碰傳來一股溫暖,熱度送達臉部呈現櫻花般的桃紅。
對方臉上綻放難得一見的笑容,全身如同被無形的箭射中似的顫動。
雙眸出現一層不規律的薄霧泛起陣陣漣漪,笑逐顏開回應:「是的!」


黃瀨伸手揉搓眼部,在手背殘留下來的淚滴,連同所帶來的鼓舞滲入
肌膚,化作原動力推動整個人前進。


掛鐘的時針劃了3圈,笠松旁邊的籃球雜誌逐漸形成小山,放在茶几上
的飲料,亦由原先的滿溢變的空空如也。


「完成了!」


寧靜片刻的房間,驀地出現黃瀨入耳的聲音。臉上所展露的笑顏,如同
得到勝利獎盃的選手一樣舉起練習。


「喔喔,讓我看看。」笠松放下雜誌來到黃瀨面前的位置,從對方手上把
練習拿了過來,沿左至右掃視當中的文字,道:「嗯啊,雖然還是有錯誤
的地方,不過比之前好多了,認真的話還是做的到嘛黃瀨!」


「嘿嘿,那是因為我天資聰穎的關係嘛!」


「這句駁回。」


「嗚…前輩好過分……至少認同一下嘛……」


「過分的是你的成績吧?」

笠松以行動證明剛才所說的話,從茶几底下拿出另一座,由不同形狀
堆積而成的練習山,似曾相識的惡夢再次出現於黃瀨眼前。


「今天之內無法完成的話休想離開。」


「什麼跟什麼?!我要告前輩謀殺!!!!」


「是是,請便請便。」笠松向身後的對方揮揮手,拿起床上的雜誌回到當中,
淡淡地說:「溫習了那麼久好好休息吧,接下來還有5小時等著你。」


「模特黃瀨涼太…一夜之間迅速老化的滄桑史正式開始……」

黃瀨趴伏在茶几上,鼓起腮幫子靜靜地注視僅集中在刊物上的笠松,而回
應著他的只有對方的翻書聲。他賭氣的哼了一下,把注意力移到放在黑色
架子上的吉他。


每次踏進這個房間,這支吉他總是要令人發現它的存在,放在這個一打開
門就能看到的當眼處。除了籃球以外,笠松熱衷於其他事物的表情,從來
未曾在他的眼前出現。只能透過來訪笠松家中溫習的日子,倚靠這支黑色
吉他,從腦海中堆砌對方演奏的映像。


以響亮清澈的聲音貫穿整個舞台的音色,其存在如同台上的聚光燈一樣,
令人難以從他身上移開視線。主唱利用突出的聲線帶出曲子的重心,而吉
他則配合歌聲改變旋律,帶動整個舞台的氣氛。就像比賽中用著他的聲音
扶持海常,表面跟這支黑色吉他不起眼,卻是一個連繫四散零件的核心存在。


「前輩,每天練完球都會抽時間練吉他嗎?」


「嗯啊,差不多吧,不過偶爾回來太晚就留待明天再練習。要玩玩看嗎?」


「咦?可以嗎?!」


「可以啊,你坐在這裡我來教你基本的。」


笠松移到床尾拿起吉他,一手握著琴頸另一手則撥動弦線,俐落地作
了簡單的調音工序。剛才仍在茶几前的黃瀨來到他旁邊的空位後,便
把吉他交到對方手上。


「好、好不可思議……」


腦海中吉他所出現的位置,一直在笠松腹部前的地方懸掛著,跟隨節拍
搖擺不遺餘力地彈奏。如今來到黃瀨身上,從腦海中多不勝數如同白色
箱子的言海,只能找到這句一語破的紅色箱子。


「對吧?左手握著琴頸手指按在指板的格子上,現在試著彈彈看?」


笠松握起黃瀨的手調教成正確的彈吉他姿勢,字句的音韻從笠松的
嘴巴逐一流出,身後所傳來的氣息更加劇了黃瀨臉上的熱度。


「好、好的……」


他倒吞口氣準備面對眼前這未知的事物,以及後方刺激著全身神經線
的熱度。依照笠松剛才指導的方式,他緊閉雙眼一鼓作氣的彈下去,剎
那間一個與平時所聽到的順耳音色天壤之別,聒耳詭譎的噪音從幽靜的
房間響起。


「呃、咦?為什麼會這樣?!」


「那是因為你還沒按穩的關係吧?」笠松笑了幾聲,往對方微微顫抖的
指尖施加壓力,道:「得按成這樣才可以。」


「嗚啊!疼疼疼疼───!!」吉他的弦線因力度加強化成刀刃般的尖銳,
猶如緊握仙人掌般的刺痛從指尖傳開,黃瀨迅速地縮手後,像要甩掉痛楚
似的左右晃動左手,疼痛使他的眼角冒出淚水,道:「前輩每天也跟那麼危
險的樂器練習嗎?」


「才不危險啊,剛開始的時候確實很難習慣,適應以後就能漸漸發現它是能
抒發心情的好樂器。雖然和籃球的性質完全不同,但同樣得靠堅毅的努力
才可以進步。」


笠松從黃瀨手上接過吉他,左手以列式落在幾個格子上,右手輕輕撥動弦線,
傳來與剛才完全不一的悅耳音色。於指板上舞動的指尖,落在牆壁上的影子
如同在顯示屏前方玩手影一樣,跟隨音律翩翩起舞。


「有些事情無法輕易複製,得靠自己的毅力去完成,這樣事情不是變的有趣
起來嗎?」


從弦線之間如同流水般游走,在手指抬起來的瞬間,開始脫皮和剛長出來
的繭,隨即映入黃瀨的眼窗。


儼如往電腦輸入一連串的程式,透過雙眸吸入模仿對象的畫面,
經過腦袋的過濾一下子輕而易舉地達成指令。所有事情像複印
機似的複印下來,單純一張缺乏意識的黑白紙張。即使能一下子
學起來,這個技能仍然在對方手上,與把別人的設計品說成是自
己設計的行為沒兩樣。


以往對於拼命努力,仍然無法達到預期目標的類型,他只投向不解
的目光,甚至冒出『既然不適合做這種事,就別白費力氣乾脆放棄吧』
的自負想法。當看過笠松面對每件事情同樣付出100%的努力家類型,
他才慢慢憧憬這類表面平凡,內在卻比大樹還屹立不倒的堅強。相比
一下子學起來事後一臉沒什麼大不了的說著簡單至極,這種即使遍體
鱗傷還要繼續前進,攀上高峰後傷痕累累的吶喊我做到了,比起自己
的吊兒郎當,這種腳踏實地的感覺實在帥氣多了。


僅在腦海中出現過的景色,如今如同電影一樣呈現在眼前。專心一致
的神情讓人難以挪開視線,猶如啟動錄影的按鈕,對方微細的變化與
此刻的一分一秒,記錄在平日被喻為螞蟻般的大小,現在卻十分清晰
的腦海之中。


音箱的清聲亮著橘色的圓小光芒,清澈不帶一絲多餘雜音遍佈整個空
間。透過音色傳達光用言語不足以表達的心聲,在指板上按壓的力度,
以及撥弦的方式,只要其中一項有所改變都能帶出不同的情感和感覺。


笠松的聲線融入所彈奏的音樂當中,旋律的音符如同由獨立單字所
組成的完整句子一樣,化成代表不同情感的顏色方塊,以不一的形
狀貼在房間的四方八面。音色輕盈地順著空氣流入耳中,猶如置身
於微風輕拂陽光淋浴的海邊,當中的愜意使心中的水杯滿溢而出,
這柔和的音色換來黃瀨的莞爾一笑。


在房間捕捉正飄浮的每一個音律,緊抓著它放進心中的音樂盒。
假如下次步入交差點,這個音樂盒將會響起打動人心的音色,
消退心中的灰霾領著他走回正確的道路。要是有朝一天重蹈覆轍,
再次走回以往自以為站在高山無人能及的自傲。只要這個音樂盒
伴隨身邊,隨著旋律流轉把他帶回山下,從下方仰望山頂,以不
同的角度欣賞事物所呈現的各種美態,改變內裡的心境再次往
山頂出發。


如果自身的彈吉他技巧變的跟前輩不相伯仲,是否可以跟前輩
一樣,以腦中所浮現的旋律以吉他代話,向對方傳遞僅屬於自己
的心意呢?


不到一會,黃瀨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搖了搖頭,道:「哈哈,
我的頭腦真的很差啊……」


笠松手上的動作因黃瀨的話語而停下,從音箱傳開的音樂亦靜止下來。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天花板的燈光猶如掛在蔚藍天空的太陽,黃瀨瞇眼仰望上方
曬落下來的光線,內心深處的無形光流,宛如沿水流湧出水面
似的,兩者之間的距離彷彿能互相描繪出彼此形狀似的接近。


「無論練習還是比賽,請前輩在任何時候都好好接住我的傳球!
我也會拼命地接住前輩的!」


黃瀨握成拳頭往前伸去,放在對方能看的一清二楚的眉心前方。


笠松挑起一邊眉毛瞪向黃瀨的手,停頓了一下表情逐漸柔和起來,
他伸手撫摸對方耀眼的金髮,跟黃瀨一樣握成拳狀緊貼著對方的,
粲然而笑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笨蛋。」


體溫從黃瀨的手部傳開,猶如靛藍染上所剩無幾的日落橘紅,兩者
融為一體透過溫度填補力量,他偏頭揚開一抹向日葵似的燦爛笑容。


每個人擁有僅屬於他的獨特聲音,利用獨一無二的聲線向重要的人,
傳達於腦中浮游不停卻卡在喉間的字句。站著等待汽球落下,在等待
的過程中與重要的他閒聊之時,可能因風兒吹拂到一個遙遠的地方,
抑或被樹枝刺中軟弱無力地飄下。如果主動跳起緊抓著它,以最完整
的形態送給他,對方還可以意會當中的心意。


吉他能發出一連串動聽多變的音色,反之籃球只有在地板磨擦的單調。
不過這個簡單的球體卻能通過互傳,從籃球所滲透而出的力度及敏捷性,
向接住籃球的對方透露心緒,就像隨著按壓弦線帶出不同情感的吉他一樣。


透過推力把球傳到手上,手心滿是你的力量,從籃球的紋路依然殘存
你的氣息。打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僅屬於我的傳遞方式。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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